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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02:心眼子(上)【求月票】

  “兒子不服。”

  崔熊明目張膽跟他頂嘴。

  下一秒,茶盞在他腿邊炸開。

  崔止眼神陰鷙到駭人:“崔侯白!”

  崔熊從地上起身,毫不怯場地直視崔止的眼睛:“父親方才問兒子是替誰隱瞞,兒子現在也想問父親,你從頭到尾都是知情之人?”

  “你早就知道寶君身份不對!”

  “若非如此,父親何必多此一問?”

  “連你兒子都要被你玩弄股掌之間?”

  崔熊起初還極力克制自己情緒不失控,以免父子倆吵出真火,但幾個問題下來,越說越氣,怨懟情緒怎麼也藏不住,索性不藏了。

  崔止不發一語,想聽聽這兒子要說什麼。

  崔熊道:“她是誰?”

  崔止被三個字弄破防了,氣極反笑,陰陽怪氣道:“你問這個作甚?怎麼,你被你父親玩弄股掌之間,你不能忍,你被個來曆不明的女人玩弄股掌之間,你就能忍了?”

  父子倆之間的氣氛更加劍拔弩張。

  最終,崔熊先退了一步。

  “左右逢源不是次次都能奏效的,父親明面上擁躉國主,暗地裏又給了康國便宜,睜一隻眼閉一隻眼,若想憑這點恩惠就想保住崔氏全族,未免將康國想得過于單純。”

  崔熊知道父親的算盤與安排,不外乎就是——父親隱退,他上位,崔氏換了個當家人,日後朝中又有二麋幫襯,一切舊事就能翻篇。

  但,真的能翻篇嗎?

  崔熊覺得翻不了!

  父親跟衆神會關系緊密,實在是不好剝離,而且崔氏體量龐大,牽一發而動全身!戚國境內又不隻有族長這一支,其他旁支也是盤根錯節,康國不動族長這一支,還不能動其他旁支了?怎麼說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同族血親,如何能分得清楚?一損俱損。

  康國此戰表現出來的實力遠超預期。

  西南諸國盟軍滿打滿算就撐了不足一年。

  這點時間還不夠沈幼梨治理河尹。

  “哼,你倒是思慮周全,崔某竟不知自己兒子何時有如此心機了。我再不濟,也比你多吃了二十多年五谷,用不著你勞神憂心……”

  崔熊的打算并沒錯。

  甚至稱得上縝密周全。

  隻是,他并不知道崔徽真正立場,更不知道他外祖父崔孝的存在。崔氏跟康國的聯系遠比崔熊看到的更加緊密。這份緊密能讓崔氏爭取更多時間轉變,從容地全身而退。

  提及這個,崔止就有些惱。

  他那位老泰山對女婿眼睛不是眼睛,鼻子不是鼻子,軟禁他的這段時日不給一次好臉色,一聽崔熊抱病就立馬使喚崔止過來壓陣。

  老泰山是怕嶽母憾事在崔熊身上發生?

  聞聽崔止有把握,崔熊也不再多言。

  “她的事情,兒子會去問母親。”

  母親崔徽跟遊寶關系極好,許多時候不似婆媳,倒像認識許久的故交。崔熊以前隻當二人有緣,但跳出藩籬,真相遠比他以爲的複雜。母親這邊也說不通,他就找二麋。

  全家上下,總有一個能派上用場。

  崔止看著兒子行禮告退,血壓有些高。

  但,還是那句話——

  合格的繼承人就一個崔熊。

  內心再怎麼氣,崔止還是要捏著鼻子給對方收拾爛攤子。戚國國主被刺殺身亡的消息不能如實公布,隻能推說憂思過重,突發惡疾。又趕上梅夢戰死的節骨眼,崔止心念一轉就有了完美說辭:“正可謂是‘瀟湘水斷,宛委山傾,珠沉圓折,玉碎連城’。”

  國主痛失摯友,亡魂失魄。

  短短數日病情惡化,撒手人寰。

  崔止現身,守將作爲崔氏提拔的門生自然站在他這邊。有著兵權震懾,國主薨逝消息并未引起朝臣動亂。在一衆臣子擁護下,崔止負責處理國主的身後事,推舉繼任者。

  “主上剛過身,繼任者一事……”

  崔止并不想摻和後面一件事。

  但其他臣工不這麼想。

  有人道:“崔公,國無君則亂。”

  也有人有自己的心思。

  他們想從宗室裏面挑一位成年的主君。

  礙于先主膝下有繼承人,越過繼承人推舉其他人,容易惹來攻訐。崔止支持就沒問題了:“國一日不可無君,何況是內憂外患的多事之秋?更需主君穩定臣民之心啊!”

  崔止對這些話題統統選擇裝聾作啞。

  實在糊弄不過去就原地裝暈。

  他本身就因爲嶽母病故而臥床不起,現在是強撐著虛弱站出來主持國主喪儀,再加上國主還是他前妻,他受不了多重打擊一病不起也是合乎邏輯的。次數多了,臣工也知道崔止不想蹚這一趟渾水,隻能派人來探崔止口風。

  崔止可以不加入,但要表態。

  不管他們推舉幼主還是推舉成年宗室,崔止都不能表示不滿。否則他們選出人選,崔止再跳出來說不行,那不是添亂?崔止也給了他們吃一顆定心丸,不管新主是先主子嗣還是其他宗室子弟都行,然後繼續當甩手掌櫃。

  時局特殊,國主屍體沒有停靈太久。

  不過雙七就決定扶靈下葬。

  戚國臣工也緊急抓來一位年紀三十多的宗室男丁繼任新主。這位新主在家中風流,被從天而降的大餡餅差點砸懵逼。人在家中坐,王位天上來!世上居然還有這好事兒?

  他匆匆上位,立馬封了先主子嗣。

  王都收到消息的時候,幾個有子嗣的男寵還想爭權奪利,擁立自己女兒當國主,自己垂簾聽政過一把攝政王夫的癮,奈何前線的戚國文武大臣封鎖先主薨逝消息,導緻男寵剛有動作,新主人選已經確定。他們不得不被趕出王庭,帶著各自女兒被保護起來。

  與其說是保護,倒不如說是軟禁。

  新主上位第一件事情就是派人去和談。

  他道:“這一仗先不打了。”

  和談使者兩條腿還沒邁出城門,康國這邊派了使者過來吊唁。戚國正值國喪,康國暫時停了對戚國方面的進攻,一心一意攻打戚國盟友。屬于康國的版圖每天都在擴張。

  新主被推出來剛幾天就後悔了。

  當國主的新鮮勁兒過去,剩下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。他還以爲自己撿了大漏,沒想到是惹上大麻煩。戚國在上一戰損失慘重,現在要兵沒兵,要將沒將,要糧沒糧……

  這一仗還怎麼打?

  康國想吞西南?

  輕輕一嗦,都不用費勁兒嚼。

  國主想用緩兵之計,先服軟示弱換取生存空間和時間,用利益穩住康國。給他幾年時間緩過來,屆時再圖謀其他。這個念頭不能直接說,迫不得已,新主隻能找上崔止。

  崔止依舊跟新主打太極。

  別問,問就是他病得厲害,腦子罷工。

  新主吃了兩次閉門羹,正準備去吃第三次,他看到了康國方面派來的吊唁使者,立馬打消登門拜訪念頭,內心湧起被愚弄的恨意。

  無他,使者姓崔,崔氏的崔。

  崔止二子,崔麋!

  一時間,靈堂安靜得針落可聞,不論文武,皆面露仇恨,恨不得將崔麋斬殺靈前!

  “這位使者瞧著好生面善。”

  一邊說,一邊用餘光觀察崔熊表情。

  “確實面善,記得在崔公府上設宴之時見過。說起來,崔公二子似與使者同名?”

  崔熊面不改色道:“正是家弟。”

  崔麋沖崔止拱手施禮:“見過父親。”

  又沖崔熊道:“見過大兄。”

  戚國文武包括新主都面容扭曲。

  一副吞了蒼蠅的模樣。

  崔止父子從未提過崔麋效忠康國!

  崔氏父子三人當衆坦蕩承認彼此關系,這倒襯得其他人裏外不是人。崔止兒子投奔了康國又不能證明崔氏也投奔康國?世家子弟多頭下注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了,兩條腿長在崔麋身上,崔止還能管他效忠哪位主公嗎?

  崔麋可不管其他人什麼反應。

  他拈香敬拜的時候,眼前閃現的卻是其他畫面,心中頗爲感慨——他見過戚國國主十幾種不同死法,也見過她活下來的未來,唯有眼前這種,他的大兄是安然無恙的。

  崔麋恭敬將香遞給內侍,再行拜禮。

  內心念念有詞,給戚國國主超度。

  【死道友,不死貧道。】

  【跟兄長相比,您還是安歇吧。】

  如果是其他使者前來吊唁,可能有性命之憂,但崔麋卻安逸得像是回了家,大搖大擺出入也不擔心小命。他剛坐下想喝口茶,茶盞就被一隻手奪走:“大哥,我的茶。”

  他長途奔襲早就口渴了。

  “先別喝,先回答。”

  崔麋隻能收起軟成面條的不羈坐姿:“大哥想問什麼?其他都好說,大嫂別問。”

  崔熊被噎了一下:“二麋!”

  崔麋苦口婆心:“大哥,你清醒一些!”

  崔熊道:“我總該找她問個清楚,我跟她這些年算什麼,她難道從無一份真心?”

  “算你倒黴。”

  崔熊:“……”

  崔麋歎氣:“聽弟弟一句勸,她不是合格的宗婦,當宗婦也太暴殄天物。說句僭越的話,大哥你需要一位賢內助,一個跟你腦子差距不大還願意將你視爲人生第一的。”

  大哥在那位心裏都擠不進前十。

  崔熊張了張嘴:“……可是……”

  他沒有想讓對方當個純粹的宗婦,也不準備將人約束內宅,這些二麋難道看不出?

  畢竟是親兄弟,有些話不用張嘴說也知道彼此腦中的想法:“我當然能看得出!但你看上的這位不同啊,我真怕你哪天被她……”

  論心眼,大哥是比對方多。

  但論果斷,大哥是拍馬難及。

  人心都是肉長的,要是尋常少女跟大哥相處這幾年,不說芳心暗許也得心旌動搖,但那位是說棄就棄,二人差距太大了!大哥怎麼比?強扭的瓜,不僅不甜還可能有毒!

  崔熊看著弟,弟弟看著地。

  最後——

  崔熊選擇曲線救國。

  “我問,你隻需要說是或者不是。”

  崔麋心下挑眉。

  大哥以爲這樣就能找到對方?

  太天真了。

  三輪問題後,崔麋發現天真的人是自己。

  崔熊對遊寶的真實身份有了大緻猜測,心中安定不少。餘光看到弟弟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,他道:“我與父親是不同的,你放心,不會因爲個人感情而影響家族大事。”

  遊寶或許是崔氏轉型的關鍵一環。

  “……小弟可算知道你爲何會……”

  崔麋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。

  他其實一直很疑惑爲什麼大哥在這麼多種未來裏面都不得善終,花式死亡,現在一看,實在怨不得旁人,隻能怨大哥心眼太多,而他招惹的對手又最不吃這一套……

  崔熊眸色疑惑:“什麼?”

  崔麋語重心長:“真誠一些能活命。”

  “爲兄對你還不夠真誠?”

  崔麋多少禍事都是自己給抗下的?

  他還沒問崔麋怎麼跑到康國陣營呢!

  “二麋,你原先不是效忠鍾離女君?陣前并未傳來鍾離女君下落,你們這是……”

  崔熊以爲鍾離複是被康國俘虜,幹脆投了康國,連帶著崔麋也被打包入康國陣營。

  對于這結果,他不是很意外。

  他早就猜測鍾離複跟康國有關系,他父親也是通過此人跟康國在暗中達成了交易。

  崔麋硬著頭皮訕笑。

  “這個……說來話長……”

  見崔麋不欲詳說,崔熊也沒繼續追問,懸吊嗓子眼兒的心徹底落地:“爲兄還擔心崔氏日後的路,卻不知你跟康國有這層幹系。有了這層關系,日後處境能寬松不少。”

  崔麋一聽就知道兄長操心什麼。

  繼續訕笑:“大兄,有件事沒跟你說。”

  “什麼事情?”

  “咱們不是有一位外祖?”

  “我們自然有外祖。”

  總不能是外祖母一人生了母親舅舅等人。

  “小弟也是近期才知,外祖在康國王庭也是一號人物,你擔心的都不成問題。”靠著這幾層關系,崔氏上下有足夠時間全身而退!

  落在崔熊耳中如平地驚雷。

  “怎麼可能?”

  根正苗紅的崔氏跟康國早就暗通款曲?

  難怪父親當時還嘲笑自己?

  合著父親早就知道了?

  崔麋小聲道:“我也是最近才知道,而且——外祖準備跟父親討要你或者我……”

  都姓崔,但祖宗不同。

  “討要你?”

  崔麋強調:“還有你。”

  他看到的未來裏面,父親差點兒氣炸。

  不管是哪種未來,這對翁婿關系都不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