位于京城東郊的山間野地裏,夜色濃郁,陰風習習。
突然,野草裏探出一隻野獸的頭顱。
模樣似狼。
野獸綠黃色的雙眸散發著銳利和野性的光芒,正死死地盯著不遠處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。
對于一隻餓得饑腸轆轆的野獸而言,血腥味是巨大的誘惑。
它猛地躥出野草,兇狠地朝著少女撲過去,一口咬住少女脆弱的手腕。
尖銳的牙齒刺進皮膚的瞬間,林予笙猛地睜開眼,眼裏恨與痛糾纏的情緒仿佛濃烈到實質。
她這是……
死了嗎?
現在是在哪?
皮肉被撕扯的疼迫使她仰起頭。
下一秒,人與野獸四目相對。
這個對視讓她瞬間清醒,頃刻喚醒了她沉睡的記憶。
林予笙眼神瞬間由恨轉狠,擡起另一隻手死死地摳向狼的眼睛。
“嗷!”
狼的慘叫在夜間猶如鬼魅。
林予笙單膝跪地,左手掐著它的脖子,而另一隻手握著的尖銳長樹枝,已經狠狠貫穿了狼的脖子。
少女陰冷銳利的眸子在夜裏泛著幽光,跟野獸如出一轍。
林予笙保持著這個動作,確認身下的野獸再無生命跡象,慢慢地松了手。
環顧四周,野草樹木肆意生長,碎石遍地,蟲蟻無數。
這是位于京城西郊的鳳鳴山。
而眼前的場景,跟四年前的一天晚上如出一轍。
因爲林若瑤跟她一同下樓的時候不慎從樓梯上摔下來,她被宋芷嵐勒令在院子裏罰跪。
她體力不支暈了過去。
再醒過來的時候,就發現自己被扔在了這荒無人煙的鳳鳴山。
是誰扔的,可想而知。
在林家的那兩年裏,她不是第一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在荒山野嶺了。
林奕是四個哥哥裏年紀最小的,性子頑劣,喜歡在她的晚飯裏偷偷下安眠藥,等她沉沉睡去以後,就把她扔到山間野地……
思緒收攏,林予笙撐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從地上爬起來,被野獸撕扯過的手腕血肉翻湧。
掌心的血分不清是野獸的,還是她自己的。
而此時此刻,重複發生的事情,以及周圍熟悉的一切,全都指向一個事實——
她回來了。
回到了四年前。
林予笙用舌尖潤了潤長時間沒進水有些發幹的嘴唇,又低頭看一眼死狀慘烈的狼,擡手將那根長樹枝從它的身體裏抽出來。
她拄著樹枝,一瘸一拐地下山。
——
林家。
午飯時間。
林若瑤端坐在餐桌前,看向對面一身妥帖黑西裝的尊貴男人,“大哥,姐姐還沒回來,我們要不等她回來一起吃午飯?”
林晟聞言擡頭看了她一眼,“不必。”
林奕一聽到林予笙的名字就像是吃了蒼蠅一樣惡心,皺著眉頭道:“妹妹,吃飯吧,別提她。”
說著,往林若瑤的碗裏夾了幾片水煮肉,“你最愛吃的,多吃點吧,最近都瘦了。”
林若瑤甜甜一笑,“謝四哥關心。”
“砰”一聲。
大門被推開。
林予笙站在門口。
她上身一件廉價的白色短袖,被撕扯開了兩道口子,下身一件被洗得褪色的牛仔褲,腳踩白色帆布鞋,鞋底抹了一層泥。
這樣的穿搭,出現在這樣富麗堂皇的別墅,簡直就是格格不入。
林晟擡眸望過去,隨即目光一頓,濃眉下的黑眸微凝,眼底的厭煩盡顯。
穿著高定白襯衫正在切牛排的林謙眉頭微皺,“怎麼把自己搞成了這副樣子?”
林予笙沒說話,擡腳走向餐桌。
“洗了換了衣服再下來吃飯,你身上細菌太多了,瑤瑤身體免疫力又不好,容易感染。”林謙說。
“……”
熟悉的語言跟刀子一樣紮心。
哪怕她手上的血跡比她身上的污泥還要刺目得多,可林謙隻會嫌她髒。
這裏沒有人會在乎她的死活。
她不想再奢求什麼,漠然地看了一眼林謙,轉身就往樓上走去。
林謙優雅切牛排的動作微頓,倒是覺得有點意外。
林予笙從山裏被接回來後,因爲沒見過什麼世面,害怕被嫌棄,所以對他們這些人總是小心翼翼地討好,一副非常渴望融入這個家的樣子。
永遠卑微,永遠逆來順受,看他們的眼神也總是巴巴的,像條狗。
可剛才她剛才看他們的眼神竟像是看死人。
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。
——
林予笙踩著階梯上樓,徑直走向盡頭的房間。
房門推開,裏面陳設著一張一米二的床,一套簡單的桌椅,還有一個掉漆的衣櫃,一面有裂痕的鏡子。
這是她在這個家的臥室。
用雜間改的。
沒有窗戶,陽光照不進來。
可她已經很滿足了。
奶奶說人要懂得感恩。
她從前也常懷感恩之心,感謝林家接她回來後給予她的一切。
她也曾努力地關心這個家的每一個人,努力珍惜自己失而複得的親人。
哪怕這個雜間隔壁就是林若瑤的房間,哪怕林若瑤的房間比她的房間大幾倍不止,還帶著一個大大的陽臺。
哪怕林若瑤臥室裏面的每一件家具都是高端定制。
哪怕天壤地別……
她都不曾怨過。
她甚至在無數個夜裏向上天發出最真誠的祈禱,祈禱上天能施舍她親情,祈禱她真心相待的人能看到她的真心。
可事實證明,真誠并沒有用。
林予笙看著鏡子裏面的自己。
腦海裏回放著過去四年裏那謹小慎微的生活。
她每天都在討好,竭盡所能地尋求關注和善待,她以爲她隻要堅持下去就能得到林家人給予的哪怕一丁點的憐憫,結果什麼都沒有!
他們打著親人的名義,貶低她、羞辱她、馴化她,然後……殺了她!
林予笙望著這間昏暗到不見天日的地方,扯了扯嘴角。
真正的林家大小姐,不該這麼卑微才對。
——
一頓飯過半。
林予笙邁著散漫的步伐從樓上下來。
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,那雙標緻的眸子黑白分明,眼尾上挑,眼神不似從前那般躲閃,冷寂中好似裹挾著層層戾氣。
從前一直小心翼翼塌著的肩此刻挺直,氣質淡然不緊不慢,走過來的時仿佛帶來一陣冷風。
林奕微愣。
林若瑤擡頭看清楚林予笙的臉,心髒猛地滯了一下,臉色頓時有幾分發白,藏在桌下的手也不自覺攥緊。
林予笙的臉……怎麼能如此漂亮,尤其是那雙眼睛!
林奕感覺到身旁林若瑤繃緊的身體,頓時回神,關心詢問:“瑤瑤,你怎麼了?”
林若瑤微微搖頭,抿唇,露出一個笑,“沒什麼,就是覺得姐姐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。”
林奕冷嗤,“就是一個鄉巴佬而已。”
林若瑤頓時拉了一下他的衣角,“四哥,不要這麼說,她也是你妹妹。”
“什麼妹妹?我就隻有你這一個妹妹。”
林予笙波瀾不驚地走向了林謙身旁的空位。
林謙扶了扶眼鏡,冷漠疏離地開口道:“離我遠點。”
林予笙充耳不聞地拉開椅子,直接坐下。
林謙見狀便壓低眉頭,“我不想跟你坐一起。”
他有潔癖。
林予笙拿著筷子的手一頓,好一會兒,她輕輕歪頭看向林謙,沉聲道:“那你可以滾啊。”
這一聲不僅讓林謙愣住,連林晟和林奕都詫異了幾分。
林謙似是不可置信般,“你說什麼?!”
林予笙眼睫微斂,語氣冷淡極了,“不想跟我坐一起,那你就滾。”